“别看综艺里好像人人都想着出道,现实中多的是练习生闹解约。为了不赔天价违约金,有人甚至会用特殊方法。我知道有练习生骗公司说他吸毒了,跟公司说如果不让他走,就叫警察来把他带走验尿。”
安迪当练习生的这几年间,类似的荒唐故事常在他身边上演。
“现在中国遍地是解了约的练习生。”选秀元年前后批量诞生的国产偶像,在被粉丝抛弃之前,就先被公司消磨了志气,安迪也是其中之一。
18岁时,安迪和某知名偶像经纪公司签订了长达10年的经纪合约。合同上的违约金,上限为一千万。
“一家偶像经纪公司能履行当初承诺你的20%,就已经很不错了,懂吧?他们给你承诺了100%,但很多可能就只履行了5%甚至3%。”
条件苛刻之外,最让安迪失望的是,公司高层的决策失误让他接连错过《偶像练习生》《青春有你》,但事后他们却对此绝口不提。
运营不当、公司黑幕、高层的一意孤行,耗尽了公司的元气。两年后,公司从60-80人的大规模锐减至只剩下5、6位工作人员和寥寥几位练习生。“公司的经纪人、生活助理什么的,比我走得还早。”安迪回忆道。
可即使只剩下一个空壳,法务也会坚持每天坐在公司上班,“每一个主动来提解约的练习生身上都还能最后再榨一笔违约金,他们就在那里坐着,等着别人来‘送钱’。”安迪说。
(以下内容源自练习生口述,本文基于多位被访者的真实经历,为了保护隐私和更好的呈现信息,细节有所加工,文中人物为化名。)
“我见过很多‘利路修’,都是公司为了融资招来的”
签约之前,介绍人告诉我,这个公司是按照韩国练习生模式培养艺人的。
训练是封闭的,各项课程还会按照每个人的实际能力定制,就拿舞蹈和声乐来说,就会分为进阶班和普通班。除此之外,还有化妆课、表演课、还会专门聘请专业健身教练每天带着大家健身。
进公司之后我才发现,他说的大概是2016年左右的事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后来大爆的《偶像练习生》《创造101》,但是有《燃烧吧少年》《元气美少女》《蜜蜂少女队》这些更初代的选秀。
所以国内公司也开始效仿韩国的模式来培养练习生。说起来我的公司也算是国内最初试着吃螃蟹的人之一。我的前辈中,有公司真正按照成熟练习生体系培养的,最后也成功在某热门选秀综艺出道。
但轮到我的时候,公司的健身房、录音棚都已经是半废弃状态了。
当时的面试官是我后来的老师,教声乐和舞蹈,还有一个专门选角的经纪人,一共三人。由于我当时对这家公司印象很好,沟通也很顺畅。听着他们给我画的“男版SNH48”的大饼,我信心满满,聊了不到一小时就决定签约了。
他们递过来一份很厚的合同。我翻了翻,看到里面写着的数百万的违约金数字,觉得离谱:“怎么可能呢?写这么高的数字就是作个样子吧,肯定不会真的让你赔那么多的。”想到这里,我当场就签了约,签了10年。
成功、成名、成为下一个蔡徐坤,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但进了公司我才清醒了一些,承诺的“包吃包住”是八人宿舍、上下铺,公司有阿姨做菜,但菜色就像大学食堂一样单调。虽然对标日系偶像,但由于市场验证下内娱还是韩系偶像更吃香,所以公司模仿的是韩国练习生模式。而当我被送上流水线的时候,成熟“培养体系”也只剩下舞蹈课、声乐课。
《创造营2019》的“大通铺”
多方打听之后,我才发现是公司没钱了。做偶像太烧钱了,烧着烧着又没有什么实际的进项,很快就耗不起这样的花销了。
于是非必要的课程老师被辞退,舞蹈和声乐老师也越来越少,我们从五人内的小班教学变成了二十人的大班上课。好在2018年有一个横空出世的《偶像练习生》,这才给了我们老板一点信心和动力,让他想着再投入投入,说不准就赚了呢。
可我能明显感觉到公司搞不明白什么是适合我们的培训方法,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日系的风格最火,老板就画饼说要做男版48,走养成,但是随着节目的风刮起来,训练模式和教我们的内容却又变成了韩国的那套逻辑。
而且,肉眼可见的就是资质好的人越来越少。新公司一溜烟就冒出来了,整个市场都开始抢人。可我们的后辈明显整体素质就不如我们这一届,很多人根本就缺乏最基本的唱跳功底,有的人甚至五音不全,脸拿的出手的都是少数,更多人只要大概看上去外形过关。
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大底子在,可以去整容,一次不行,多整几次就好了。我们公司就会推荐一些医美机构,带着练习生过去让他们自费做项目。虽然不存在怂恿或者欺骗行为,但确实放大了练习生对外貌的注重。经济条件一般的,这时候就会向公司借钱。我还听说练习生自己花钱做医美,公司还能从中拿回扣。
但2019年并没有复制2018年的水花,老板更是对公司的业务采取了半放弃的状态。在我们这批之后进公司的练习生,甚至压根就没有了面试这个环节。
更离谱的是,公司为了节省开销辞退了舞蹈老师,我们几个实力比较强的练习生被安排去给师弟们上课。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利路修”。
没有唱跳基础,也无心走花路。有些人是想来试试,结果直接进了;有陪朋友来的,被工作人员说服后一起签约。还有一个人是过来修手机的,居然也被招进来当练习生了。
很荒唐,好像唯一的筛选条件就是性别。这根本不是一届不如一届,而是已经到了断崖式下跌的程度。
据说,公司是为了营造出旗下艺人很多的观感来争取融资,才签了很多路人。一方面,公司的融资越来越难,必须得打肿脸充胖子,才能打造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继续套钱。但另一方面,这群练习生中会不会真的有下一个“利路修”,谁也说不准。
这几年的选秀综艺我都看,里面的热门选手很多其实并不是靠实力什么的出道,而是有不平凡的经历或者不平凡的性格。性格突出、家庭富有,粉丝们在乎的是这些。
就拿今年来说,恰恰是不想当偶像的利路修,成了这届选秀的全民pick。所以我也老琢磨,这一行到底需要什么?相比实力,可能更需要的是运气吧。
可运气这个事儿,谁能说得准?这又不像唱跳一样,每天练就能知道进步,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馅饼能掉自己头上,于是很多人也跟着就颓了。
我的同期中,有人白天不上课,晚上溜出宿舍。一群人围坐在酒吧卡座上,遇到来要微信的富婆,一般都会给,没有粉丝喊的“爱豆谈恋爱就要杀头”这一说。
毕竟练习生阶段没有工资,大部分人经济条件也并不好。但我还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审美,说到底,我不能接受“整容脸”。
我有个外形条件极佳的朋友,面试进了国内一流的模特公司当练习生,后来“想开了”。他口中的“陪大姐”,一个月少说也有几万块,一年几十万上百万的。现在他身价上百万,有专职司机,每晚在酒吧开卡,比普通富二代奢侈的多,更别提我们这些小练习生了。
靠脸和身材赚钱,并不只有当练习生一条路。毕竟千万个人中才能有一个出头的,而那些永远出不了道的偶像,只是在白白消磨青春罢了。
这也让还在坚持的我不时陷入怀疑,自己到底执念的是明星梦,还是对沉没成本的不甘心。
“面上了《偶练》《青你》《创造营》,我却一次都没能参加”其实我在几年前也是出过道的。
或许是受选秀节目影响,公司内部也有了一套“出道机制”。练习生们有专门的频道,俨然一版微缩的《偶像练习生》。
美其名曰靠粉丝打投决定出道名额,但我们这些练习生哪有粉丝,都是靠发动家人朋友花钱投票。
因为出道之后会有演出机会和商务收入,所以为争一个公司给的所谓“出道”名额,大半夜的,一个宿舍里大家都在疯狂刷票。
直到我发现了楼道里集体刷票的工作人员们。
花了近2万元之后,我发现自己的票数还是超不过前面的两个同期生,以为是数据异常,决定去找工作人员问个清楚。结果发现公司已经内定了那两个人。
回想了一下,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俩还应和着我们的话,说要找人给自己刷票。
他们实力突出,加上有公司授意,花了钱的我也不得不接受“皇族”。最后成团的八人宿舍里藏着秘密,谁也不说破。
出道之后,我以为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粉丝了,但公司给的资源只有商演。每月至少一场,多的时候有五、六场。
说是商演男团,其实我们和舞团并没有什么区别。演出时在场的粉丝可能还没有台上的偶像多,大部分是路人。路人只知道我们是表演嘉宾,他们也根本不在意这是不是个偶像男团。
某演出公司的商演舞台
有一次在大学演出下台后,我听到主持人在报幕。某位校园十佳歌手的掌声和欢呼,比我们这个所谓的偶像男团更高。
好在终于有了部分收入。底薪3000元,练习生和公司1:9分成。每次商演分成后每人大概能拿到1500元左右,商演多的月份,我的工资能达到六七千,少的时候也会有四千多。
可我还来不及高兴,就在同事提醒后发现了端倪,原来每次到手的钱都是“预支款”。
因为我们和公司签的不是劳务合同,而是经纪约,出道之后有了提成,也就是分约。“预支款”是暂时给到我们的,公司随时可以要求我们还回去。也就是说,如果想提前解约离开,就得把预支款都还了,算是一种威胁。
可我那时候还有期待,我总想着,再熬一熬,凭自己的综合条件,只要赶上一档节目,说不定就是新的的开端。公司好歹有个名头,就算没有给到曝光和资源,好歹也方便选秀综艺节目找到我们。
我确实曾经离机会近在咫尺。
《偶像练习生》的选角团队亲自来到我们公司面试练习生,我被选中了;《创造营2019》的海选面试,我也顺利通过了;《青春有你》拨给我们公司的三个名额,我是其中之一。
但我没能真正登上任何一个舞台。
《偶练》的时候,本来一切就绪要录制节目的我突然被召回,在队长的带领下稀里糊涂离开了大厂。后来我才知道,公司因为人选上的决策影响了节目的录制进度,就此“得罪”了节目方。
在行里混了这么久,我们都知道公司是不能“挑战”平台的。人家的综艺人家选人,当然是平台说了算。但我们老板难道不知道吗?可他就是可以为了争一口气,去把我们一群人的前途往地上砸。
我开始还觉得是不是我想太多,可到了面试《青春有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练习生的未来。
当时,我们几个练习生一起坐高铁到外地面试,公司名额也一再缩减。说到底,平台觉得我们“有前科”,不信任公司了,名额从3个缩减到只剩一个。明明通过了面试的我,被老板叫到办公室并告知:“你的实力还有欠缺,这次先别去了”。
在他看来,这次平台的态度已经说明“关系僵了”,去也是白去。白白浪费几个月的时间,还可能把人“养野了”。所以,尽管那次我好话说尽,还是没能去参加。
而另一个被输送到《创造营2019》的前辈,甚至在离出道位很近的时候,收到了老板“不要出道”的属意。不单单是节目需要打投的原因。在老板看来,公司有人从选秀节目出道,意味着还要分约、分成,利益就得不到保障了。
他的逻辑很简单:如果真的出道两年,成团后火了,八成要闹解约。如果出节目后没火,最火的时候签在平台了,对公司也没有好处。所以不如闯到高位,但不出道,回来后不仅可以直接给公司赚钱,还能再提携提携后辈们。
年轻偶像有限的自然生命周期,敌不过选秀节目的推新速度,更新换代的流量终将成为限定记忆。规则之内,仍然有人下注,但改变了押注的方式。
“我们公司的法务,天天都坐在办公室里等着练习生解约”
对于老板来说,派不派我们去参加男团选秀好像是轻而易举的决定。
毕竟他的主业是餐饮、美容、零售,而非艺人经纪、演出。公司成立之后,恰好赶上国内偶像经济腾飞,吸引了几轮融资。
我们这批练习生不清楚完全外行的老板早期是怎么创办起一家公司的,也不知道接连不断的商演到底能给公司带来多大收益。我们只觉得,老板运营男团,就是在“闹着玩”。
没有详细规划,接商演赚快钱,不考虑长远的收益,只在乎眼前能握在手里的利益。他关于偶像这个职业的期待,赚钱大过于一切。
他会在考查练习生日常训练时发表一些天花乱坠的外行点评,私下被老师和练习生吐槽。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意见。对于舞台设计和训练计划,有个别练习生会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中肯的建议在老板听来只觉得是在和自己“作对”,开始在言语上打压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练习生。
这样的环境,那些有野心的,想在行业里继续干的练习生,都多少提过解约。
这反而又成了老板一次赚钱的机会。
在公司陆续辞退了经纪人、艺人助理、策划之后,冷冷清清的公司里,法务是工作最努力的员工了。
每个主动提出解约的练习生都收到老板的同一句话:“去找法务谈。”而法务通常都会拿出合同,提出一个违约金的数额。
因为合同上写的千万违约金只是上限,具体的还要看公司在培养练习生过程中的支出。诉诸法庭之后,公司就会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都以运营成本的名义扣在单个练习生身上。该你的不该你的,最后都得你来承受。
在我看来,公司开出的数额也视具体情况而定。唱跳实力俱佳的元老级练习生,需要赔一百多万。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特意上网查了判决结果,数字并没有那么骇人。而咨询律师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大部分的经纪合约并不是在法院审理的,而是在仲裁机关进行裁决,赔偿金额也不会公开。
所以对于一两百万的违约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亲眼见过某位师兄的长辈从外地赶到公司给老板下跪求情,但老板不为所动。也有练习生阶段辛苦攒钱在老家买了房的师兄,最后赔了一套房。
一次性十多名练习生提解约,大多数都愿意付一大笔违约金。因为据说,老板也会针对不愿意的练习生使用一些“特殊手段”,比如暗中联系他之前的朋友或恋人去偷拍一些照片和视频,以此要挟练习生赔付违约金。但这中间具体的利益关系,我并不清楚。
隐蔽式摄像头,图源:网络
估摸着那一年公司光靠违约金,就赚了几百万。
律师还告诉我,违约金稍微高一些可以,但不可能高的离谱,远远超过实际损失。了解情况之后,我找到法务,把他根据我个人情况开出的30万“砍”到20万。
解约期间,也有同事走极端,成功解约的。
因为合同上写明了因生理疾病提出解约可以不用付违约金,所以有人决定利用这一点做文章。和我关系不错的练习生,专门跑去精神病院开了张重度抑郁症的证明,拍到法务的办公桌上。
更离谱的情况是,还有人到公司高层办公室“自曝”劣迹:“我吸毒了,如果你不放我走,我就打电话叫警察带我去验尿,验出来公司也完蛋。”谎称自己吸毒,要求公司放人。虽然荒唐,但对于想逃离的人,也是一个方法。
除此之外,不用付违约金的还有公司主动裁掉的一批练习生。过去被拉壮丁的“利路修”们,重获自由。极个别消极怠工,不愿意接商演,也没能通过综艺节目面试的练习生,如果态度较好,公司也会主动提出解约。
因为培养练习生的成本不低,到了后期,公司已经开始“放养”练习生,对我们完全不闻不问。没有通告、没有收入,大家都离开公司,回了家。
解约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有一家比较知名的偶像公司有意愿签下我,但是三年练习生下来,我已经对这种生活、或者说偶像经纪公司,彻底失去信心。父母支持我自己决定解约与否,也可以选择打官司,但是最后我发现,我已经懒得去和公司对簿公堂。我决定不付违约金了,就带着合约,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我不奢望星途坦荡,但公司似乎还对“偶像”生意抱有期待。
像我一样被“放养”的练习生,没有拿到正式的解约书,在合同期内还是可以随时被召回,只能等到合同期满,才能彻底和公司划清界限。公司目前正在参加某选秀节目的选手,也是被公司放养了一年之后紧急召回去参赛的。
表面上来看仍然受合同约束,是公司“遗落在外”的签约练习生,但实际上,和赔付违约金、走极端解约的同事相比,被“放养”的我,才是真正获得了自由的。
但是这种“畸形自由”能不能长久,全看公司老板的想法。
等到下一波选秀潮起,我们这帮练习生可能又会回到公司,接着替老板赚钱,完成他的“千亿偶像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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